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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應書籍退步集續(x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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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 2010-10-17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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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應書籍退步集續(xù)編】詳細說明
基本信息 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頁碼:401pages ISBN:7563365338,9787563365333 條碼:9787563365333 版次:2007年4月第1版 裝幀:平裝 開本:32開作者:陳丹青市場價:36元內(nèi)容簡介一退再退,所為者何?  退到歷史深處,借一雙眼,  邀請我們更清晰地照看今日種種文化情境。  陳丹青:我做的事情都是要犯眾怒的  陳丹青:寫《退步集》時,是捶胸頓足狀,寫《退步集續(xù)編》則是扯雞毛,扯掉一根是一根。[本書看點]  ★出國后,時時事事提醒我常識與記憶   ★中國人的歷史記憶,委實太繁,不清除,全都沉甸甸地揣著,我們背得起么?  ★認識文藝復興藝術是沒有盡頭的過程。每一過程都珍貴,都無可替代?!  镂页Uf,留學不值得驕傲,那是悲劇。胡適七十年前就寫文章說留學是國恥。到今天,這種狀況有多大改變?  ★留學的悲劇還在于精英外流,回來了,又和本土國情發(fā)生種種價值觀沖突,這種沖突十之有九以妥協(xié)或失敗告終。[內(nèi)容介紹]  本書由近兩年陳丹青的雜文、演講、博客、采訪匯編而成,與《退步集》在體例上接近,既有對教育體制的系統(tǒng)剖析,也有對 文藝復興 的借題發(fā)揮,還有三篇關于寫魯迅的雜文。責編陳凌云說: 讀《退步集》時,能感覺到陳丹青的一腔熱忱,文風犀利老辣輕快,是一個提問者的姿態(tài)。但到了《退步集續(xù)編》,他不僅提問而且試著回答,尤其是對于一些具體的問題有些篇章顯出用力過猛,這可能源自他逐步對國內(nèi)現(xiàn)世的了解。另一個感覺是陳丹青缺少對話者。   與《退步集》相比,本書話題有所調(diào)整:教育、城市的議論相對減少,人文與藝術的剖析,相對增加?;仡櫷?作者向歷史借一雙眼,試圖更為清晰地審視當今文化的種種情境,于是談魯迅、談文藝復興、談木心。媒體推薦 一路逃一路叫罵 的文字 評陳丹青《退步集續(xù)編》書評人陳夏紅 我看不出我的言論給教育帶來任何 什么 。我只是逃開,同時叫罵幾句,就像小時候在弄堂打架,打不過,一路逃一路叫罵,罵給自己聽聽,也罵給別的弱者聽聽 陳丹青在回答記者關于他罷教事件的后果的提問時,如此答記者。(《退步集續(xù)編》,第320頁)不管陳丹青先生本人愿不愿意,當年的清華罷教事件都使得他本人成為一個 超級男生 ,在媒體和網(wǎng)絡多管齊下的爆炒下,陳丹青一邊打理在清華大學的最后一屆學生,一邊通過約稿、采訪、序跋、演講、博克等等的形式 一路逃一路叫罵 。《退步集續(xù)編》便是這些文字的結集。正如這本書的書名所顯示的,這本 續(xù)編 與兩年前出版的《退步集》可謂一脈相承,文章編排篇章有所調(diào)整,但實質(zhì)的內(nèi)容無非還是繪畫、教育、影像、城市等等領域中的問題與思索。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可能在不遠的將來,讀者還會看到陳丹青先生的《退步集三編》、《退步集四編》 如此 退步集 將成為陳丹青先生的專利,只要陳丹青一息尚存, 退步集 將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且,不管是 三編 、 四編 還是 絕編 、 無窮編 ,所談無非還是這些問題。之所以做這種近乎無聊的預測,絕對不是緣于我對陳丹青先生的創(chuàng)造力沒有信心,而完全是緣于我對中國諸多問題一再重復的厭倦與悲觀。李銀河先生在北方文藝版《王小波全集》序言中指出,王小波作品的盛行不衰 這個現(xiàn)象也表明,王小波批評的對象有些還活的好好的。當初,王小波的作品剛面世時,我就聽到這樣的說法:他們說出了我們想說的話。而到今天,這些話語、這些思想仍是我們社會所需要的。 事實上,不僅王小波的批判沒有過時,李敖、柏楊的批判沒有過時,就是多半個世紀前魯迅的批判也沒有過時。中國向來不缺乏積重難返的問題,亦不缺乏發(fā)現(xiàn)問題、提出對策的仁人志士,但永遠缺乏問題的實質(zhì)性解決。就我的個人觀感,恐怕陳丹青的這些 一路逃一路叫罵 的文字,也不會那么容易過時,論者所批判的對象過去、現(xiàn)在乃至未來可能都會依然巋然不動,論者所弘揚的常識過去、現(xiàn)在乃至未來可能都會還是鏡中月、水中花。未知陳丹青與廣大讀者以為如何?閱讀《退步集續(xù)編》的過程,一直是一個很沉重的過程。陳丹青身為油畫家,總習慣拿禁錮藝術的種種 無物之陣 開涮,甚至所有的教育問題,終歸都是由作者眼中藝術教育的失敗引起。諸如我們對于民國藝術史的遺忘,諸如我們對藝術教育的異化,比如我們對于 文藝復興 的誤讀 真可謂 問題一籮筐 啊。對于中國情況不清楚的讀者,可能只是以為就藝術教育問題所在多有,而深諳內(nèi)情的讀者則明白,藝術教育的失敗只是諸多失敗的個案與縮影而已。至于失敗的根源,作者也指出來了,即 學術行政化,考試標準化,教育產(chǎn)業(yè)化 。(第108頁)只是在這個搬一張桌子都會觸動既得利益者的利益的年代,誰也不知道這些問題該怎么解決。面對堆積如山的問題而在解決方法上無計可施的時候,除了絕望還是絕望,這心情自然好不起來。因此我鄭重建議讀者,如果不想讓心情變壞或者還得考藝術專業(yè)的本科、碩士、博士的話,最好不要再讀《退步集續(xù)編》,否則人心壞了人心散了,與現(xiàn)行藝術體制同流合污的勇氣就沒有了。當然值得指出的還有,《退步集續(xù)編》與《退步集》相比,新加了兩部分內(nèi)容,一部分是作者談魯迅的文字,另一部分是作者關于同性戀的問題。前者如 笑談大先生 、 魯迅與死亡 、 魯迅是誰? ;后者如 關于表達 之一、之二等等。關于魯迅的幾篇文字,與坊間所謂研究魯迅的文字大不相同,讀者可以開開眼界。作者自序云 管他有聊無聊,我的文字性格是常在調(diào)皮與認真、抵賴與招供之間, 這種我行我素多少成就了陳丹青的獨立思考,而在全民皆犬儒的時代,這點獨立思考的精神理應被尊敬。我唯一的擔心是,今年陳丹青送走最后一屆學生而重操畫筆之后,缺乏了對險峻環(huán)境的切身體驗,是否還會有源源不斷發(fā)現(xiàn)問題的慧眼?或者即便發(fā)現(xiàn)了,是否還有付諸于文字的熱情? 說一千道一萬,美術界多一個陳丹青不多,但是藝術界少一個陳丹青,恐怕所謂 文藝復興 的希望就更渺茫了。編輯推薦  一退再退,所為者何?退到歷史深處,借一雙眼,邀請我們更清晰地照看今日種種文化情境?! ∨c《退步集》相比,本書話題有所調(diào)整:教育、城市的議論相對減少,人文與藝術的剖析,相對增加?;仡櫷?作者向歷史借一雙眼,試圖更為清晰地審視當今文化的種種情境,于是談魯迅、談文藝復興、談木心。圖書目錄歲闌閑談繪畫自我的紀念回想陳逸飛如何成就大師悲劇與春夢一時聚散教育一格一格降人才致《新聞調(diào)查》藝術學院與藝術教育公事與私論人與體制,體制與人教育的現(xiàn)實與現(xiàn)實的教育 師生關系 沒有了專題寫在意大利文藝復興作品展來華前夕再談文藝復興作品展來華文藝與復興笑談大先生魯迅與死亡魯迅是誰?我的師尊木心先生雜談影像與城市城市與想象我只是偶爾潛回上海的喪家犬我們遠遠不了解人性歷練與青春羞恥與責任歷史背景與形象工程博客選摘快樂的奴隸關于表達之一關于表達之二美國的老人文化牌文藝與草根若無其事五月日記關閉博客的話書摘插圖魯迅是誰魯迅是誰?寫在魯迅逝世七十周年2006年10月14日在上海圖書館講演大家好:這是我第三次談論魯迅先生了。每次都是又恭敬,又有點緊張。昨天特地剃了頭,換雙新皮鞋。我不會當場講演,講到魯迅的話題,尤其鄭重,總要事先寫點稿子才能自以為講得清楚一些。下面我按著稿子念,再作些發(fā)揮,請諸位原諒。一魯迅先生的紀念會,七十年來不知開過多少次了。在中國,魯迅至今是個大話題。粗略說來,從魯迅逝世的1936年到1949年,魯迅話題為民族革命問題所纏繞;從1949年到八十年代初,魯迅話題則成為準官方意識形態(tài),在大陸無人敢于冒犯,在臺灣被長期封殺。總之, 魯迅話題 是百分之百的 政治話題 。八十年代中期,魯迅話題逐漸被移出政治祭壇,挪進學術領域;九十年代迄今,官方對魯迅話題開始了沉默、回避、冷淡的戲劇性過程。二十多年來,舉凡重要的國家話題和政府語言,不再能夠,也不再打算從魯迅那里搜尋任何說法,魯迅話題的龐大利用價值似乎走到盡頭,由 在朝 轉向 在野 ,隨即在學界與民間展開 魯迅爭議 ,王朔,是這場爭議的發(fā)難者。到了新世紀, 魯迅爭議 衍生了 還原魯迅 的愿望。就我所知,不論是魯迅的 捍衛(wèi)派 還是 質(zhì)疑者 ,近十余年出版的魯迅專著大幅度拋棄官方意識形態(tài)尺度,試圖描述真實的魯迅。舊史料出現(xiàn)新的解讀,一些新的史料披露了。其中,最可注意的聲音來自魯迅后代:先有2002年周海嬰回憶錄《我與魯迅七十年》,后有2006年海嬰先生大公子周令飛同志在交通大學的一場講演,這位魯迅的長孫直截了當問道: 魯迅是誰? 這可能是迄今為止關于魯迅最為激烈而諷刺的發(fā)問。這一問,宣告七十年來我們被告知的那位魯迅先生,面目全非。二我們可能都會同意,幾十年來,中國歷史遠遠近近的大人物幾乎都被弄得面目全非。而魯迅的被扭曲,是現(xiàn)代中國一樁超級公案。從五十年 政治話題 到近二十年的 魯迅爭議 ,中國畢竟有所進步了,今天,魯迅的讀者有可能稍微接近魯迅生前的語境。但這并不意味著魯迅的 還原 。魯迅先生的壽命是五十多年,他死后被政治化也有五十多年;魯迅著作是一份遺產(chǎn),被極端政治化的魯迅是另一份遺產(chǎn)。魯迅的幽靈、魯迅的讀者,七十年來始終在兩個魯迅、兩份遺產(chǎn)之間游蕩。這是魯迅公案的一面。另一面,我們看看西方。譬如但丁、蒙田、莎士比亞、歌德、黑格爾、托爾斯泰、尼采、馬克思 都是巨大的歷史公案、文化公案,他們在身后被不斷解讀、塑造、發(fā)掘、延伸。他們屬于不同的國族和時代,但不屬于政權;他們對文化與政治產(chǎn)生深遠影響,但從未被現(xiàn)實政治吞沒;他們的主張階段性過時了,因為后人接續(xù)了他們的文脈;他們歷久常新,因為他們早經(jīng)熔鑄為文化之鏈與歷史坐標。魯迅身后的命運正相反:他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頭牌,但始終抵押在政權手里;他對現(xiàn)實政治其實毫無影響,卻淪為政治符號;他被懸置,但難以過時,因為他身后既不曾出現(xiàn),也不可能出現(xiàn)等量齊觀的人物;因此他歷久長在,不完全由于他著作的影響,而是最高規(guī)格的孤立狀態(tài);他的全集一版再版,但與當今文化難以建立活的關系 相比被封殺、被遺忘,魯迅身后的命運與處境更其詭譎,更其悲哀。七十年來,魯迅墓前曾有無數(shù)革命者或權勢者的鮮花,近二十年,煞有介事也罷,發(fā)乎內(nèi)心也好,官方與民間不再主動拜祭。魯迅清靜了,不再被利用,也不再被供奉。這種曖昧的冷漠和前五十年炙手可熱的 魯迅政治 一樣,都是反常與變態(tài),是歷史的凍結。目前這份已告冷卻的魯迅遺產(chǎn),仍然是官方撤除之后的官方遺產(chǎn)。九十多年前,魯迅的大愿是 救救孩子! 今天,孩子們的命題可能是: 救救魯迅! 三魯迅身后的所有話題,是魯迅先生的問題還是我們的問題?如果是魯迅的問題,他的遺作俱在,要爭議就爭議,不愿讀就不去讀,無所謂還原不還原;如果這是我們的問題,那么,我們?yōu)槭裁匆€原魯迅?怎樣還原?有沒有可能還原?我想來想去,答案是:一,問題出在我們;二,魯迅很難還原。三,要還原魯迅和無數(shù)歷史人物,有待于 我們 發(fā)生根本的變化;四,不論是良性的、惡性的、還是中性的,不論與魯迅有關系還是沒關系,這種變化的過程會很長 可能需要另一個七十年 但眼下這變化已初露端倪。所以重要的不是魯迅,不是還原,而是 我們 的變化。以下試著扼要談論魯迅為什么難以還原,為什么這 難以還原 是我們的問題。最近,香港鳳凰臺就魯迅逝世七十周年來訪,給我一組關于魯迅的質(zhì)疑。有的早就聽過,有的聞所未聞。記憶所及,僅舉如下數(shù)端:一、魯迅的思想可以商榷嗎?二、魯迅的精神是否被繼承?是否值得繼承?三、魯迅喜歡罵人,是否導致人們在 文革 中互相攻擊斗爭的惡習?四、怎么看待魯迅認同 無產(chǎn)階級專政 ?五、魯迅的名句: 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中國人 ,是否助長了中國人的惡?在半小時訪答中,我無能展開談論,現(xiàn)在順著問題想下去,我清清楚楚看見,問題在我們,在那份魯迅政治的遺產(chǎn)。其一,魯迅可以商榷嗎?這是典型的奴才思路,是極權文化才會提出的問題 所有人物與思想都可以 商榷 ,理應 商榷 ,但我不用 商榷 這個詞,那是中國式偽爭論的代用詞,吞吞吐吐,躲躲閃閃。當 商榷 二字得以流行的年代,正是抹殺批評,禁止懷疑的年代。其二,魯迅的精神是否被繼承?是否值得繼承?我的回答是:假如魯迅精神指的是懷疑、批評和抗爭,那么,這種精神不但絲毫沒有被繼承,而且被空前成功地鏟除了。我不主張繼承這種精神,因為誰也繼承不了、繼承不起,除非你有兩條以上性命,或者,除非你是魯迅同時代的人。最穩(wěn)妥的辦法是取魯迅精神的反面:沉默、歸順、奴化,以至奴化得珠圓玉潤。其三,魯迅喜歡罵人,是否導致 文革 期間人們互相攻訐斗爭的惡習?阿彌陀佛!這樣的問題需要回答么?有趣的倒是看看別的國家、別的時代,文學家思想家怎樣罵人 我不認為這是罵人,反而指為罵人者,真是一種罵。但既是誰都用這個詞,姑且從眾吧 太遠的例子不去說,僅看比魯迅略早、略晚,或大致同期的人物:有人問福樓拜最近在干什么,他說,我在繼續(xù)詛咒我的同胞,向他們頭上倒糞便;托爾斯泰一輩子罵人,誰都罵,罵皇帝和教主,罵莎士比亞和尼采,罵前輩赫爾岑,罵老朋友屠格涅夫,當然,也罵他自己;尼采的咒罵則指向整個基督教世界,他說,天下只有一位基督徒,那就是耶穌,而 耶穌教 是兩千年來歐洲最大的政治 在中國,應該為溫柔敦厚的良人們編一冊世界文豪罵人史,雖然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發(fā)生過 文革 ,那樣人整人。這種人整人的惡習、模式、話語方式,在三十年代的左翼內(nèi)部已經(jīng)發(fā)難,成為五四百家爭鳴的異化。八十年代出版了魯迅論敵罵魯迅的大部頭史料,九十年代有一部書叫做《魯迅:最被污蔑的人》,歷歷舉證魯迅被謾罵被圍攻的史實。這里僅舉一例,即在新中國文藝牌坊中僅次于魯迅的郭沫若同志,即曾公然宣判魯迅為 雙重的封建余孽 。當郭同志出口定罪前,他自稱幾乎不讀魯迅的書。其四,怎樣看待魯迅認同 無產(chǎn)階級專政 ?是的,我們這代人都是 無產(chǎn)階級專政 的子民。但不要弄錯:從六七十年代的《紅旗》雜志或《人民日報》通欄標題讀到 無產(chǎn)階級專政 這句話,和二三十年代在秘密書刊以及文人寫作中讀到同一句話,是兩種讀法,兩種后果,兩回事。是的,魯迅曾是左翼陣營的大將 在他的時代,世界范圍激進知識分子和藝術家十之七八選擇左翼立場,譬如法國人文人阿拉貢、西班牙畫家畢加索、意大利導演帕索里尼、彼德魯齊等等,不僅左傾,而且是準共產(chǎn)黨員 當 雙重封建余孽 魯迅先生晚期靠攏左翼,摹寫 無產(chǎn)階級專政 這句話,不是出于政治信仰,而是再三目擊 無產(chǎn)階級 青年肝腦涂地,被槍斃。但及早道破左翼內(nèi)部的虛偽、狡詐、霸道、淺薄,同樣也是魯迅。為什么呢?因為其五,魯迅 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中國人 這句話居然 助長了中國人的惡 ,且不說此話通不通,這是什么邏輯?莫非此后至今遍中國滔滔不絕的惡人們在作惡之前,都曾請教過魯迅的著作么 惡意,分兩種,一種是自知其惡,一種竟出于所謂 善意 ,若是今天還有中國人以這樣的 善意 去責難魯迅,這善意,在我看來就是十足的惡意。不過以上的問,以上的答,都愚蠢,那是一筆現(xiàn)代中國是非觀的糊涂賬,是不值一談的常識問題??少Y翔實對照的是魯迅時代與我們時代的差異,這差異,才是還原魯迅真正的難處。四以下粗略排列一組時代背景、社會指標與文化形態(tài),借以提醒我們?yōu)槭裁措y以還原魯迅。魯迅青少年時期,中國有大清政府,有康梁亂黨,有孫中山革命集團,有無數(shù)民間集社,有列國的殖民地。魯迅壯年時期,北方是軍閥政府,南方是國民政府,江西是蘇維埃政府;而軍閥在各省據(jù)有勢力,國民政府曾分為寧漢政府,許多省份還設有蘇維埃地下政府。到了魯迅的中期與晚期,中國粗粗統(tǒng)一,但仍有南京政府與延安政府,抗戰(zhàn)時期還有南京偽政府與重慶國民政府;而在魯迅居住的上海,有日租界與法租界。魯迅在北京廈門廣州上海時期,學界有前清遺老,有各省宿儒,有留日派、留英派、留美派、留德派等等,這些海龜派與今日的海龜派不可同日而語,各有真正的學派、主張和勢力。政治流派,則先后出現(xiàn)過君主立憲派、共和派、?;逝伞⑷裰髁x、共產(chǎn)主義、資本主義、自由主義、法西斯主義、民族主義,還有無政府主義 在座年輕人可能不知道, 巴金 的筆名,就是取兩位歐洲無政府主義者的中文譯名:巴庫寧和克魯泡特金,他比魯迅談論 無產(chǎn)階級專政 還激進,居然公開頂著無政府主義者的名,活了一百多歲 最近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一擋節(jié)目還公布了史料:雖然曇花一現(xiàn),形同兒戲,但上世紀二十年代前后,中國的政黨出現(xiàn)過上百個。魯迅的同學、戰(zhàn)友、論敵,有的是國民黨要人,如蔡元培和陳儀;有的是共產(chǎn)黨要人,如陳獨秀與瞿秋白;有的既是國民黨員又是共產(chǎn)黨員,如郭沫若與田漢;有的既是學者教授又是黨國重臣,如胡適之;當然,自也有許多無黨無派的文人。教科書總是凸顯魯迅年輕朋友中的左翼人士與共產(chǎn)黨人,察看魯迅通信的朋友,卻有國民黨軍人如他格外溺愛的李秉中;有魯迅為之謀職,解放后被鎮(zhèn)壓的國民政府縣官如荊有驎;也有先左后右的青年,如選擇臺灣的臺靜農(nóng)。魯迅與好幾位左翼小青年從親昵到絕交,但與國民黨軍政界或右翼小朋友反倒未有鬧翻的記載。魯迅的外國友人,則有俄國沒落詩人愛羅先珂,有美國左翼小子史沫萊特與斯諾,而內(nèi)山完造與增田涉等等日本友人,非左非右,并沒有政治色彩。說到魯迅與他同代人的交友范圍,今天即便人脈最廣,身份最特殊的角色,也不可能與社會身份雜異、政治立場截然對立的人群維持朋友關系或彼此為敵的關系。從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朋友等同朋黨,胡風集團、二流堂圈子,均曾獲罪,關押自殺多人,株連千百。政治集團的類似案例更是不可勝數(shù)。八十年代迄今,則朋友關系大致是權利關系,或以升官,或以發(fā)財。相對純粹的私人友誼勉強恢復常態(tài),然而眾人的出身、職業(yè)、觀點或有差異,但我們?nèi)菄业娜?教育背景和整體人格,都是一樣的??傊?魯迅與他同代人的政治與文化版圖,魯迅與他敵友置身其間的言行空間,以我們這幾代人同出于一個模子的生存經(jīng)驗,絕對不可能想象,不可能親歷,不可能分享魯迅那代人具體而微的日常經(jīng)驗 當然,我們幾代人共享齊天洪福,免于三座大山的壓迫,免于亂世之苦,其代價,是我們對相對紛雜的社會形態(tài),相對異樣的生存選擇,相對自主的成長經(jīng)歷,跡近生理上的無知。至于魯迅的言論與思想,再早、再晚,都出不來。他的時代,是中國現(xiàn)代史國家禍亂與歷史機會最為密集的世代,也是春秋以來唯一一次短暫的 百家爭鳴 時代。倘若他被認為高于其他人,因為有其他人;倘若其他人不認同他,便說明那是群雄并起的年代。他身后被高懸、孤立,使我們只能仰望他一個。近二十年,那個時代與他對立的學說大約出齊了,然而最初的閱讀形同烙?。何覀冏x魯迅在先,讀其他人在后,聽他罵人在先,得知罵他的文章在后。這種先后差異,不可低估。但這些都不重要,真的要害,是我們幾代人早已被塑造為另一群物種。我們的思維模式、話語習慣、價值判斷及無數(shù)生存細節(jié),幾乎無法與魯迅及他的同代人銜接對應。我們的困難不是不認識魯迅,而是不認識我們自己。要還原魯迅,恐怕先得借助魯迅的生存經(jīng)驗,做一番自我還原。譬如,魯迅在中國數(shù)度遷移,但不必到派出所申辦戶口或暫住證;他與好幾所大學有受聘解聘的關系,但從來沒有一份人事檔案尾隨其后;他有身居高官的老朋友,但從未受制于任何單位領導;他被特務監(jiān)視,但弄堂隔壁沒有居民委員會;他的文章常被封殺禁止,但從未寫過一紙思想?yún)R報與書面檢討;他被多位友朋明攻暗傷,但并非出于卑怯的檢舉揭發(fā);他被不同陣營污蔑圍攻,但從未被國民政府 打倒 并發(fā)動全國性批判;他活在戰(zhàn)禍頻仍的時代,但從未領教過舉國民眾的武斗;他擅逃亡,但不是為了逃避隔離審查、監(jiān)督勞動或遣送下鄉(xiāng);他活畫出舊文人孔乙己的凄慘末路,但對學者教授淪為囚犯或賤人的經(jīng)歷毫無感知;他為我們留下永恒的阿Q,但絕不會料到到阿Q同志后來可能當上役使鄉(xiāng)民的村長,甚至縣長;他私通亂黨,名列通緝,但從未被戴上一頂右派或現(xiàn)行反革命帽子,所以,他不知道什么叫做被平反的狂喜與委屈;許多人譏嘲他是位 紹興師爺 ,可他從未經(jīng)手一件我們時代哪怕最卑微的 冤假錯案 ;兄弟失和誠然是他最難釋懷的內(nèi)傷,此外,要論無可申說的個人委屈和無妄之災,他身后的大小文人都比他閱歷深厚;晚期,魯迅主動閱讀馬克思學說,但從未被命令以唯物主義檢討、修改以至公開否定自己的著作;不消說,他從未申請入黨,從未聽說全國文聯(lián)與作家協(xié)會,從未被阻止或恩準閱讀 內(nèi)部文件 ,從未由于行政級別分到或分不到一間住房,從未接受過哪位人事處科員的威脅或奉承;他的葬禮與為他抬棺的巴金同志的葬禮完全不同,不是國家操辦;他被覆蓋 民族魂 大旗的殊榮不是根據(jù)國務院或中宣部的指令;當國母宋慶齡與國師蔡元培以私人身份出席他葬禮時,伙同沈君儒章乃器等第三勢力,而葬禮的秘密策劃與公開策動,是當時的青年亂黨如馮雪峰與大批左翼青年。這些人的政治身份與社會地位完全不同,卻堂而皇之站在魯迅的靈柩旁輪番演說,慷慨激昂,公然咒罵政府的無能與不抵抗。對不起,還有:魯迅生前從未見過糧票和布票。五所以周令飛動問 魯迅是誰 ,魯迅怕也弄不清 令飛是誰? 令飛與我同歲同屆,我一見他,除了頭十秒鐘驚喜,旋即發(fā)現(xiàn)他是我的哪位中學同學。我在他臉上搜尋魯迅,結果讀到所有老知青的心理與生理密碼:十六歲我下鄉(xiāng)落戶,在贛南零上四十度的酷暑中割水稻;他十六歲當兵,在東北零下四十度的嚴寒中站崗;八十年代我去了紐約,他去了東京;在臺灣,我有一位爺爺,他有一位太太,當初他倆在東京向中國大使館與臺灣辦事處申報婚姻,兩邊的官員均不敢作主成全這對政治鴛鴦 反正令飛同志的成長與他祖父沒有任何相似之點,卻和我出奇地相似。我也見到令飛的爸爸。多么熟悉的老上海人。在他的回憶錄中,許廣平先生晚年經(jīng)歷了所有國家高干的悲喜劇,那是由人事處、房管所、中央領導以及歷屆運動編寫的曲折劇情。假如魯迅先生半夜敲門回家,海嬰母子必須花費無數(shù)口舌才能使魯迅聽明白 只有一部分故事早已為魯迅所熟悉,那就是左翼分子的上綱上線、弄權整人。但他絕對想不到當年左翼小圈子的爭斗,日后竟擴大為神州大地數(shù)十年斗爭生活,其中,單是 氣宇軒昂 的左聯(lián) 元帥 周揚同志當了文化部長,六十年代又遭報應的個案,就會使他大開眼界。這就是魯迅決定拯救的孩子們。調(diào)動他平生所有經(jīng)驗,他也弄不清這些孩子玩的是什么把戲。七十年歷史,是我們與魯迅成為彼此的異類的歷史。今天不論怎樣談論魯迅、閱讀魯迅,我們的感知系統(tǒng)或研究手段,其實都很難真的奏效。在我們的上下周圍,魯迅那樣的物種滅絕了 豈止是他,偉大的早期國民黨人,偉大的早期共產(chǎn)黨人,偉大的革命者與啟蒙者一代,在今天的人群與人格類型中,消失凈盡 而在魯迅的時代,這些人不論為敵為友、為官為匪,但他們的倫理道德血脈教養(yǎng),個個跨越唐宋,上溯先秦,同時,他們是中國第一代世界主義者,第一代現(xiàn)代民族主義者,第一代新型的文化精英和政治精英?;蛟?難道時代沒有進步嗎?大大進步了。 革命前輩的鮮血豈能白流! 我相信諸位不會誤解我在夸大過去,貶低今天。事物與人物需要比較,至少,一個物質(zhì)的現(xiàn)代化中國足使魯迅目瞪口呆 魯迅早年在北平穿著單褲過冬,無緣享受空調(diào);魯迅坐車有感于道路顛簸,無緣馳騁高速公路;他主張拋棄毛筆,可未曾夢見電腦;他晚歲收藏不少《世界裸體美術全集》,可惜看不到今日的超短裙 一個價值迷失的中國也足使魯迅與他的敵友啞口無言。不過他早經(jīng)預先絕望過了,好像知道將要認不出未來的中國,他說過,未來是墳,墳的未來,無非是被踏平。西方人物的身后命運怎樣呢?譬如,啟蒙運動確實塑造了今日西方,尼采果然標舉了新型知識精英的立場,馬克思大大顛覆了資本主義。然后,啟蒙先賢、尼采學說、馬克思主義不斷被后代展開、追問,并持續(xù)超越。當列維?斯特勞斯懷疑晚輩??禄虻吕镞_的學說時,他知道審慎而準確地用詞;巴特出道之書《寫作的零度》旨在與長輩薩特辯難,而他最后著作《明室》的扉頁,題寫向薩特的《論想象》致敬 十倍百倍于魯迅耗盡心智的文化論戰(zhàn),在西方從未停止,那種激烈、深度、不茍同,尤其是豐富的建樹,遠遠超過魯迅與他的敵友。在西方,文人從未被打倒,而是被質(zhì)疑;從未被神化,而是被紀念;從未被架空,而是實實在在地被試圖理解、被持續(xù)研究。我所親見的西方人談起先賢與哲人,并不大驚小怪,只是平靜而誠懇的尊敬。我們只有一位魯迅。當我們這代人被縱容閱讀魯迅及不準閱讀胡適,乃出于同一的緣由和性質(zhì)。而魯迅死后,他的價值追求便被成功地窒息:或者割裂、或者歪曲,休想繼續(xù)傳遞、提升、展開。他的大半命題在今日中國遠未過時,卻被迫停在過去時。同時,那份政治化的魯迅遺產(chǎn)以不可抗拒的方式灌輸至今,看不出停止的跡象 在中國,魯迅和馬克思各有分工:魯迅專門負責詛咒萬惡的舊中國,馬克思專門負責證明社會主義的必然性。而今 與時俱進 的國情又將魯迅和馬克思的臉涂得又紅又白,他們?nèi)匀槐还铝懔愕踉谥袊F(xiàn)代史上空,既當圣人,又做惡人:不是嗎?今日千千萬萬中學生大學生對馬克思或魯迅敬而遠之,又不得不與之周旋:他們年年必須背誦馬克思教條(俗稱 馬概 )以便通過政治考試,又年年被迫閱讀魯迅并書寫讀后感。什么是馬克思主義?魯迅有哪些價值?孩子們根本不在乎。在今日知識譜系中,馬克思與魯迅被重視的程度是半世紀以來最低點,除了屈就而厭煩,年輕人對他們沒有尊敬,沒有愛。這也是為什么維護或質(zhì)疑魯迅的種種絮叨,均難發(fā)生真的影響和說服力。我們既難消除魯迅,也難以挽救他,他在我們夠不著的某處,他甚至不屬于自己的血親:當周令飛問道 魯迅是誰? 我猜想,他愿意強調(diào)的身份并非僅僅因為他是魯迅的孫兒。他與父親在家里提起祖父,恐怕不常稱之為 爸爸 、 爺爺 ,而是直呼 魯迅 ,正像七十年前周作人指著自己媽媽說: 這是魯迅的母親。 說來不僅是令飛的祖父,五四前后的重要人物都被架空了、作廢了:梁啟超、孫中山、蔡元培、胡適、陳獨秀、梁漱溟、馬寅初 這份名單頂多進入學術研究,不再發(fā)生溫熱,投射光芒。他們的命運模式是這樣的:先是失敗的歷史英雄,接著,空留英雄之名而遭遇歷史性失敗。 魯迅話題 不能只談魯迅。只談魯迅,將會加深他的孤立,使這孤立更精致,更難以把握, 魯迅研究 本該是文化研究,然而我們時代貨真價實的文化在哪里,拿什么去研究魯迅 當海涅對歌德微妙地不敬、龐德改動艾略特的詩章、巴特評析紀德的文體、紀德發(fā)掘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深度、博爾赫斯偏愛叔本華的哲學、昆德拉分析貝多芬的樂譜,他們不必顧慮種族與時空的阻隔,因為他們當然地屬于同一的、有效的歐洲人文大統(tǒng),不曾迷失于歷史謊言,更不會在歷史斷層的深隙中,坐井觀天;當以賽亞?柏林大范圍質(zhì)疑啟蒙遺產(chǎn),并居然從康德的線索中清理出民族主義信號時,他是在挽救并豐富前輩的學說,而他縱橫檢視古希臘迄今的思想遺產(chǎn),乃基于對西方文化版圖足夠的資格與確信。我們有這樣牢靠的資格與確信嗎?10月以來,魯迅逝世七十周年似乎成為媒體與社會一組相對自發(fā)的話題,看過去顯然不是官方紀念的老花樣??上驳氖?當今中國莫可名狀的文化形態(tài),其表層,稍微有一丁點接近魯迅時代的意思了:知識景觀逐漸鋪展,言論空間有限豁裂,開放的國策不容逆轉,舊有意識形態(tài)在年青一代相對失效??傊?這都是好消息 不是對魯迅的好消息,而是對于我們。最近我收到幾家媒體關于魯迅的問題,重復道:我們?yōu)槭裁催€要閱讀魯迅?我的回答是:一,不必勉強。當年《吶喊》《彷徨》再版時,魯迅就不愿意,說不要用他陰暗的念頭影響小孩子。二,七十年來的歷史劇情是我們解讀魯迅的珍貴資源,因為他的光焰需要我們世代作有效的映襯。換句話說,第三,魯迅早將自己燒毀了,他的價值可能照亮的,應該是我們 我們愿意被照亮嗎?回到這篇講稿的題目: 魯迅是誰? 我愿去掉 魯迅 兩個字,改成 我們 。作者簡介  陳丹青,1953年生于上海,1970年至978年輾轉贛南與蘇北農(nóng)村插隊落戶,其間自習繪畫。1978年以同等學力考入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研究生班,1980年畢業(yè)留校,1982年赴紐約定居,自由職業(yè)畫家。2000年回國,現(xiàn)定居北京。早所作《西藏組畫》,近十年作并置系列及書籍景物系列。業(yè)余寫作,2000年出版文集《紐約瑣記》,2002年出版《陳丹青音樂筆記》,2003年出版雜文集《多余的素材》,2005年出版雜文集《退步集》,影響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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